話說 2017 年 4 月，全球掃地機器人大廠 iRobot 向美國國際貿易委員會(ITC)與麻薩諸塞州聯邦地方法院遞狀控告 10 家廠商侵犯其專利權，要求 ITC 禁止侵權產品進口，並停止相關產品在美國市場販售。被告或受到牽連的包括美國百得家用電動工具（The Black & Decker Corporation）、中國大陸多家代工廠、以及台灣廠商微星科技與松騰實業¹，其中，年營收達千億台幣的微星科技，雖財力雄厚，卻率先於五個月後與 iRobot 達成和解，宣布退出掃地機器人市場。接下來 2017 年 12 月，Black & Decker 也與 iRobot 達成協議，同意將現有的庫存銷售完畢後，停止銷售居家吸塵器機器人一段時間²，其他廠商不是賠償和解，就是退出市場，只有松騰全身而退，不僅與 iRobot 達成專利交互授權協議，更持續保有美國市場³。


究竟松騰有什麼本事，能讓 iRobot 束手無策？特別是在微星科技、Black &Decker 等大廠已經低頭之後，仍然無法讓松騰這樣的小蝦米屈服。

事實上，iRobot 當初是請出蘋果的「御用律師」Fish Richardson 來打專利戰，一次搬出六項專利來主張，可見其有備而來，而且 iRobot 在法院的態度非常強硬，起訴後曾一次提出 72 個問題，要松騰在 6 天內答覆，還要松騰提供 5人名單隨時供其詢問，甚至粗魯的說：「get out of USA, you copycat」⁴，加上美國國際貿易委員會(ITC)的審查程序非常快，一般受理調查案後，在 12-16 個月內就會做出裁決，裁決結果可能全面禁止侵權產品輸入美國，而且只有美國總統能夠否決⁵，由於當時松騰已經是 iRobot 之後、全球第二大的掃地機器人製造廠，掃地機器人佔營收九成以上，放棄美國市場等於要準備關門大吉⁶。松騰為了應戰，只好把原本要去建新廠房的資金先挪來支付律師費，據松騰董事長燕成祥說，當時每個月接到美國律師的帳單都是 3、40 萬美金起跳。


但光是燒錢不足以致勝，燕成祥求助於年輕時結識的工研院友人，獲得工研院的奧援，花了二個月時間，在上萬件專利中，找出 iRobot 現階段主力產品可能侵權的四個專利，包括 2009 年所申請的 US8,310,684 與 CN200910265511專利，有了這些武器，松騰展開反擊，於 2017 年 12 月 18 日向美國麻州地院起訴 iRobot，同時在中國廣東知識產權法院提起專利訴訟⁷，更重要的是，松騰向中國地方知識產權機關提出行政查處的要求⁸，動員當地書記、公安迅速地到iRobot 的中國工廠查察，讓 iRobot 感受到中國工廠可能被迫關廠的威脅，結果不到一個月的時間，iRobot 於 2018 年 1 月 16 日請求 ITC 終止對於松騰之調查，於麻州地院撤告，並與松騰達成專利交互授權的協議，松騰的產品仍然可以在美國市場銷售。


為了打這場仗，松騰燒掉了 300 萬美金，不過雙方和解收場之後，「松騰的生意突然變好了」，燕成祥笑著說。iRobot 清理戰場的結果等於是幫松騰除掉競爭對手，至此，松騰成功地化危機為轉機。
 

回頭看整個事件的發展過程，是什麼讓原本高傲粗魯的 iRobot 願意坐上談判桌，最終達成協議容許松騰繼續進入美國市場？有經驗的律師、當事人的決心、足夠的資金可能都功不可沒，但最關鍵的應該是那兩件工研院 10 年前所申請的專利，工研院作為國家級專業的研究機構，所申請的專利多是保護技術本身，而不會受限在即將上市的產品，這點與產業界所申請的專利有很大的不同，因此，才有機會跑在市場前面，相信當初工研院申請這些專利時，也不可能預見到十年後竟能箝制住 iRobot，為台灣利了大功！如果沒有國家政策與經費的支援，也不可能對看似無用的專利權維持多年。

此外，松騰的策略也很關鍵，面對 iRobot 的提告，松騰並非單純以「不侵權」、「專利無效」來應訴抗辯，而是更積極地搜尋反擊的武器，當自身所擁有的武器不足時，懂得向外求援，又找到工研院這樣的神隊友，才能扭轉戰局，這一切看似有運氣的成份，但若沒有背後的戰略思維「攻擊是最好的防禦」，也不可能獲得成功。

就執行的層面來看，找到有力的攻擊武器之後，應該如何運用才能有效震撼敵軍？特別是面對美國 ITC 這種速審速決的程序，以傳統的訴訟反擊顯得緩不濟急，法院的審理曠日費時，待判決出來可能商機早已不再，因此，松騰利用了中國大陸特有的行政查處制度，以快制快，讓 iRobot 對時間的壓力更有感，有助於促成雙方迅速達成協議。
 

松騰事件可說是台灣中小企業面對國際大廠以專利來競爭市場的縮影，無論做自有品牌或代工，多數台灣企業並非該業界的領導廠商，但一定的市佔率又讓國際領導廠商感覺芒刺在背，隨著台灣廠商逐漸壯大，市場被瓜分的態勢越來越明顯，直到有一天，國際大廠沒了耐心、或者佈署完成了，開始發動攻擊，台灣廠商立刻面臨的是高額的訴訟費用，運氣好的，花錢消災，付些賠償金、和解金或授權金還能解決問題，嚴重的，可能被逐出重要市場甚至破產關門。

面對這樣的商場現實，台灣廠商應該如何保護自己來降低經營風險呢？松騰事件給了我們一些啟示：
 

我們常聽聞台灣廠商說「我們申請專利不是想去告別人，只是要保護自己」，聽起來好像很厚道，只是想老老實實做生意，不要自己研發的產品被人家拿去申請，反過來被說是侵權就好，除非情節嚴重，會去主動主張權利的例子真的不多，可是，這樣真的能保護自己嗎？松騰從事掃地機器人業務以來，也申請了一些所謂「保護自己」的專利，將自行研發的產品申請專利，預防未來上市後被他人仿冒，然而面臨 iRobot 的提告時，卻發現人家根本不理你，對方只看你們家的產品侵害到他們的專利，就理直氣壯的叫你滾蛋，除非你握有一些籌碼，讓對方的產品也踩到你的地雷，否則，那些「保護自己」的專利根本沒有任何作用。

因此，平時忙於日常業務之餘，企業最好能撥些資源從事前瞻技術的研發，或者與學術研發機構配合，跳脫即將上市產品的框架，保護一些看似天馬行空但可能具有潛力的專利，這些專利短期用不上，關鍵時刻卻可能是救命仙丹。平時就儲備攻擊武器，戰時才能從容以對，孫子兵法：「勿恃敵之不來，恃吾有以待之」，就是這個道理。
 

常聽廠商說：「申請大陸專利沒有用啦，告了他就跑」，就某些狀況而言這句話是正確的，特別是針對一些個體戶或中小企業，但是隨著中國大陸扮演世界工廠的角色逐漸吃重，越來越多的跨國企業在大陸設廠之際，這句話可能就不這麼適用了。

由松騰的例子可以看到，把攻擊武器佈署在自己的生產基地（台灣）來「保護自己」是沒有太大作用的，唯有把攻擊武器佈署在對手的生產基地（如母國、中國大陸或東南亞國家）以及主要市場（如美國、歐洲），才能在戰時掐住敵軍的要害，讓對方因害怕關廠或無法進入市場而妥協，「攻敵必救」才能保護自己。